郑振铎杂文精选集(31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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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振铎,我国现代杰出的爱国主义者和社会生活家,又是著名作家、学者、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翻译家、艺术史家,也是国内外闻名的收藏家,训诂家。主要著作有:短篇小说集《家庭的故事》、《桂公塘》,散文集《山中杂记》,专著《文学史纲》、《中国文学论集》等。郑振铎先生之所以受到大家的尊敬,正如他的学生周一萍所说的:“我觉得,郑振铎同志最为可贵的,是在民族存亡的紧要关头所表现出的临危不惧、坚贞不屈、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的爱国主义精神。”这种可贵的爱国主义思想贯穿于他各个时期的杂文创作中。如记录“五卅”惨案的《六月一日》、《迂缓与麻木》、《<公理日报>停刊宣言》等。
郑振铎,1898年生于浙江温州。中国现代杰出的爱国主义者和社会活动家、作家、诗人、学者、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翻译家、艺术史家。 郑振铎一生坚持革命的现实主义文学理论,强调文学在社会改革中的功能,提倡文学为人民服务。在文学研究方面,20年代初即提倡和从事中外古今文学综合的比较研究,较早提出和着手用新的观点、方法整理和研究中国文学史,特别是一贯重视民间文学和小说、戏曲的资料收集和研究,作了很多属于开拓性的工作。主要作品有:《家庭的故事》、《取火者的逮捕》、《桂公塘》、《佝偻集》、《欧行日记》、《短剑集》、《困学集》、《海燕》、《民族文话》、《蛰居散记》等。
迂缓与麻木 自上海大残杀案发生后,我们益可看出我们中国民族的做事是如何的迂缓迟钝,头脑是如何的麻木不灵。我揣想,如此的空前大残杀案一发生,南京路以及各街各路的商店总应该立刻有极严重的表示。然而竟不然!此事发生时,我不知其情形如何;然而当发生后二小时,我到了南京路,却还不见有一丝一毫的大雷雨扫荡后的征象。直到了先施公司之西,行人才渐渐的拥挤,多半伫立而偶语。至于商店呢,一若无事然,仍旧大开着门欢迎顾客。只有当枪弹之冲的七八家商店关上了店门。我不明白,我们民族的举动为什么如此的迂缓迟钝!也许是大家故示镇定,正在商议对付方法罢?!夜间,我再到外面作第二次的观察。一路上毫无什么可注意的现象。各酒楼上,弦歌之声,依然鼎沸。各商店灯火辉煌,人人在欢笑,在嘲谑。我在自疑,上海不是很大的地方,交通也不算不方便,电话、电车、汽车、马车、人力车,全都有,为什么这样重大的消息传播得如此的迂慢?我不敢相信又不能不相信:“上海难道竟是一个至治之邦,‘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的么?”又到了南京路,各商店仍旧是大开着门欢迎顾客,灯光如白昼的明亮,人众憧憧的进出。依然的,什么大雷雨扫荡的痕迹也没有,什么特异的悲悼的表示也没有!直行至老闸捕房口,才觉得二三丈长的这一段路,灯火是较平常暗淡些,闭了的商店门也未全开。英捕与印捕,乘了高头大马,闯上行人道,用皮鞭驱打行人。被打的人在东西逃避。一个青年,穿着长衫的,被驱而避于一家商店的檐下,英捕还在驱他。他只是微笑的躲避着皮鞭。什么反抗的表示也没有。这给我以至死不忘的印象。我血沸了,我双拳握得紧紧的。他如来驱我呀,……皮鞭如打在我身上呀!………但亏得英捕印捕并不来驱逐我。当时如有什么军器在手,我必先动手打死了这些无人道的野兽再说!再走过去,景象一如平日,又是什么大雷雨扫荡的痕迹也没有。我又在自疑:为什么我们还没有什么严重的悲悼的表示呢!?难道商界领袖竟没有在商议这事么?难道在商议而尚未确定办法么?“迟钝,迟钝!”我暗暗的自叫着。回转身,到西藏路,望见宁波同乡会门口有黑压压的一大堆人。我吃了一惊:“又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商界在这里会议?群众在这里候大消息的宣布?”匆匆的走近,“失望”立刻抓住了我的心,我的热泪立刻聚挤在眼眶中了。原来是一个什么“南大附中平民学校游艺会”正在那里开会!我自己愤骂道:“还开什么游艺会!还不立刻停止么!?”唉,我失望,什么也使我失望!第二天是星期日,我又出去观察一次,还是什么悲悼的表示也没有。“迟钝呀!麻木呀!!”我又在自叫着。下午是某人为他的父母在徐园做双寿,有程艳秋的堂会。我不能不去拜寿,一半因为大家都出去了,什么朋友也找不到,正好趁空到徐园去,一半也要借此探听些消息。但我揣想,堂会是一定没有了,客一定不多,也许“双寿”竟至于改期举行。到了徐园门口,又使我明白我的揣想是完全错了。什么都依旧进行。厅上黑压压的坐着许多骄贵的绅士们,艳装的太太们,都在等候着看戏。招呼了几个熟人,谈起了昨天的大残杀,他们也附和着说道:“不应该,不应该!”然而显然的,他们的脸上,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悲愤(也许我的观察错了,请他们原谅)!大家说完了话,又静静的等候着看戏。我没有听见再有什么人说起一句关于这个大残杀案的话。“麻木,淡漠,冷酷?!为什么?”我任怎样也揣想不出。 约有四十小时是在如此的平安而镇定中度过去。到了第三天早晨,商店才不复照例开门。听说还是学生们包围强迫的结果。事后,商会的副会长想登报声明,这次议决罢市是被迫的。亏得被较明白的人劝阻住了。 “唉!迂缓、麻木、冷酷!为什么?”我任怎样也揣想不出。 六,二十六,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