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妆为别(获第12届新潮同人杂志奖、获第54届芥川奖提名。)(308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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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脑外科医生接诊了一位特殊的病人-自己的母亲,并在巨大的压力下对其进行全力施救,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她。在自责与愧疚中,他与亲人们一起用爱与眷恋为她进行了最后的化妆及庄重的告别仪式……
渡边淳一 (1933-2014) 日本文学大师、国民作家。1933年生于北海道。毕业于札幌医科大学,曾任骨科医生,后弃医从文,专门从事文学创作。以小说《光与影》获直木文学奖,以《遥远的落日》获吉川英治文学奖。?2003年被日本政府授予紫绶褒章。2014年4月30日因?病去世。 一生共发表130多部作品,代表作《失乐园》引发巨大反响,并相继被拍成电视剧和电影,在日本掀起了“失乐园”热。其他代表作包括将现代情爱观融入日本古典美的《化妆》、直面中年夫妻情感危机的《紫阳花日记》、最后一部自传体小说《我永远的家》等。
★获第12届新潮同人杂志奖、获第54届芥川奖提名。 ★收录渡边淳一处女作全新译本。 ★悬壶济世以力挽命运狂澜,默默耕耘将悲欢苍凉看淡。 ★以手术刀锋叙写医者内心博爱悲悯,用平实故事直面人性深处善恶宽狭。
一 那天,我马不停蹄地忙碌了一整天。到傍晚休息的时候,我才蓦然想起昨天下午买的那包香烟还没顾上抽。 下午查房结束的时候,救护车呼啸着送来了两名出车祸的急诊病人。两人都是小孩儿,上小学的哥哥只是右脸颊擦伤以及轻微脑震荡,而他三岁的弟弟耳鼻流血、意识全无,一看就知道是重度脑损伤,X光检查的结果为颅骨骨折。医院当即给他输氧、输液,但两个小时后他不治身亡。 我确认孩子死亡后,正打算走出病房,那位母亲泣不成声地问道:“孩子还有救吗?”他的呼吸中枢还在工作,但死亡只是时间问题,输氧和输液不过是摆个样子,送来时就没有救活的希望了。当然,这些是不能告诉这位母亲的,一时间,我只得假装认真地倾听她不明真相的询问,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病房。即使我把自己的判断告诉她,这位母亲可能也不会接受,关键是眼下孩子死亡已成事实,可是母亲却没有死心。三十分钟后,她到我的房间来取死亡诊断书的时候还在问:“要是再早来一会儿,也许还有救吧?”我回答道:“也不能这么说,关键是他伤得太重。”听罢,这位母亲又泣不成声:“刚开始输氧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 我联想起下围棋时的情形,有些人明知败局已定,也不会当即在中场认输。即使一大盘棋确实做不活了,也要再下几手整一下形,然后再郑重其事地投子认输。医生也是一样,即使明知患者无法被救活,也不会立刻说出口,而要再努力一下。可以说,输氧和输液类似下围棋整形,然而,我知道这样的说明只能使这位母亲愈加激动,这也只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位母亲对我的回答甚为不满,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我,久久不愿离去,直到看见我开始整理病历,才绝望地离开。 我站在原地一连抽了三根香烟。播洒了一天暑热的太阳渐渐西沉。我把自己的双脚搭在另一把椅子上,掏出昨天买的那本介绍小儿麻痹症的小册子读了起来。 还没读两页,电话铃响了。“喂喂!”听筒里传来沉沉的方言尾音,我立刻就听出那是哥哥的声音,“你没忘记今晚全家在弘子姐姐家碰头的事儿吧?” 我当然没有忘记。 “说好七点开始,大家都到齐了,你快点儿来!” 听到哥哥催促,我连忙回答道:“我这就过去。” 母亲住进我供职的大学附属医院已经有一个月了。本来我也可以接手母亲的治疗,但是考虑到母子变为医患确实有些不妥,我的同事长谷部便担任了母亲的主治医生。母亲的病情如我所料,经过仔细检查,结果仍为桥小脑角区肿瘤,属于肿瘤的一种。桥小脑角区密集交汇着许多神经。那里长出的肿瘤会压迫周围的神经,属于极其凶恶的那一类肿瘤。 父亲和哥哥两天前就得知了母亲的病情,那些关心母亲的亲戚们也从乡下赶来,今天晚上七点在姐姐家见面,商量是否同意做脑手术。我最初在电话里听到这一消息时就明确表态:“治疗最终还是得靠医生。”可是哥哥说:“这可是一场生死攸关的危险手术,大家应该坐下来商量一下。”说心里话,我是懒得去听那一大堆乡下人特有的啰唆的意见,又免不了还得跟这些人详细解释那些医学知识。 我差十分六点离开医院的时候,夕阳下,一辆灵车停在医院的出口处,搬运工正在搬运下午死去的那个孩子的遗体。我看见那位母亲抱着用白布覆盖着的孩子的遗体上了灵车。我再次意识到,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没有被救活。冒着闷热的暑气,我来到一百多米外的那家我所熟悉的食堂买啤酒,顺便拿起了当天的晚报。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报上已经登载了那两名儿童发生交通事故的报道。报道称,小兄弟俩从巴士旁边跑出来,被从内侧驶来的厢式货车撞成重伤,弟弟和哥哥的康复期分别为三个月和一个月。我记得很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说过这些话,肯定是那些记者根据自己的判断杜撰出来的,也可能是弟弟死亡的消息没赶上晚报的截稿时间。 父亲、哥哥以及另外四位亲戚已经在姐姐家等我了。姐夫乐善好施,经营着一家点心厂,他家留宿四五个人绰绰有余。进城来的亲戚经常在他家住宿。 “你先过来一下。”我一走进起居室就被哥哥招呼进了右边的偏房里。 “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哥哥在沙发上坐定的同时问道。 我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件事。 “就是吉冈先生家千金的那件事。”一周前从乡下来的时候,哥哥拿来了同町那家木材商的姑娘的照片劝我相亲。 这时我才想起,那张照片至今仍原封不动地搁在研究室的抽屉里。 “你现在还和原来的那个女人来往吗?”哥哥看着我认真地问道。 我倚着椅子,摇着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心里盘算着。其实那件事根本就不用盘算。 “还是不想分手?你已经三十岁啦!”哥哥这话一点儿都不假,“妈妈一直放心不下。妈妈要是撒手人寰怎么办?别老让亲人为你担心呀。” 我觉得,大我三岁的哥哥跟我讲这番话,意味着父亲把这家店给了哥哥。母亲没了该怎么办? 小时候,我们哥俩向来都是团结起来对付邻家的孩子们的。那时候,哥儿俩团结得跟一个人一样。 “喂,你说话呀!”哥哥催促起来。 “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我回答道。 “那不行,世上的事没你想象中那么简单。难道你真的想娶那个女人?”可是,实际上我们已经同居了。“你也算是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怎么能跟一个下等女人搞到一起?那种女人……” 我百无聊赖地数着窗户上垂着的百叶窗的横条,数到二十三再往上数,来回数了好几遍,心里盼着哥哥快点儿把他的忠告说完。 “当然,你可以坚持己见,不过我倒觉得,妈妈得这场大病的原因之一,就是为你的事操碎了心!” “我说过多少遍了,别操心我的事!”我回答道。 哥哥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盯着我的脸。这两三年,哥哥明显有些发福了。小时候,人家都说我跟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我端详着眼前哥哥那血气方刚的圆脸,感觉自己和他从体型到脾气都截然不同。 这时,姐姐敲门进来说道:“大家都在等着,快开始了。”我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一般,立刻站起身来。 进了起居室,舅舅先问道:“怎么样?你妈妈的精神还好吗?”妈妈家共有姐弟四人,现在只剩下这位比她小的弟弟了。 “不是特别好。”我含糊其词地回答道。 大家早已围坐在桌旁等待着了。哥哥一声不响地坐在一旁,刚才跟我的那段谈话使他感到不快。姐姐把自己的孩子交给女佣之后,哥哥开始发言。 “现在主治大夫主张手术,但是听说手术相当危险。要是真的很危险的话,我看还是不做为好。” “看来相当危险呀。”父亲对我说道。 “我也这么认为。”我回答道。 “竟有这种怪病,眼睛失明,耳朵失聪,现在连水都喝不进去了。”舅舅感叹着。 舅舅是乡下一家鱼铺的掌柜。我记得小时候,他经常领着我玩。他平日里慷慨大方、乐善好施,在家族里德高望重,对母亲的病情更是十分关心。 接下来是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哥哥说,成功率超过三成就做。父亲说,觉得危险就赶快停下。姐姐说,手术之前一定要让妈妈吃好。舅舅说,手术前应该接妈妈回老家跟大家见一面。 母亲的病灶已经压迫到了吞咽神经,不仅视力和听力没了,连吃喝都不行了。如果肿瘤再增大五毫米,压迫到呼吸神经,人就没救了。稍微查阅一下有关这种病的文献,就能简单预测出病人所剩的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我已经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我估计母亲顶多还剩下一个月。别人怎么说都无济于事,母亲的病回天乏术的现实无疑正渐渐逼近。我从医已有十年,其间所学的各种知识,更加证实了一直以来我对母亲病情的预判。长谷部他们也认为,即使做手术也无济于事。人脑中这部分的肿瘤是根本无法摘除的。即使慎之又慎地“摘除”三分之一的病灶,也会刺激这个部位的脑细胞在四十八小时以内死亡。迄今为止,这种手术没有一例成功。总而言之,现阶段根本就没有康复的方法。 大家七嘴八舌地啰唆了一个小时。谈话间,大家对这种病愈加感到恐惧,对病情发展也愈加束手无策。 “那么,你看现在怎么办才好呢?”最后父亲问我。 “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想只有相信大夫了。” 无论如何,最后只能二选一,要么手术,要么放弃。说真心话,对我来说,怎样都行。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母亲去世已是无法避免的事了。 “那就手术吧。”父亲作了决定。 “即使手术失败,我们也要做最后的努力。”哥哥也跟着说。 我一言未发,默默地点上一根香烟。大家也都沉默不语,催促着我表态。 “无论哪种选择,结局都是一样的。”我的这句话的含义,他们似乎并没有马上明白。 过了片刻,哥哥问我: “你说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是什么意思?” 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母亲都没有救了。我欲言又止。这种时候,我知道母亲将不久于人世,而我不同于在场的其他人,总觉得自己与他们之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差异。 “希望能有救。”父亲小声自语道。 在场的人都在考虑如何治好母亲的病,这是不切实际的。我想让他们明白,这是异想天开,不过,解释得再好,也救不活母亲。我只想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 “你妈妈说,希望接受手术。”父亲说道。 “那样的话,当然没问题。”我已经不想再说这些了。 听了大家的这番对话,我陷入了恐惧之中。 大家都不愿看到母亲死去,但是我恐惧的并不是母亲死去。在母亲的所有孩子之中,只有我知道母亲会死,确定母亲会死。我比任何人都更确信母亲的死。这太可怕了。如果我也和大家一样,说些诸如“将来脑瘤会消失”“通过手术切除肿瘤就会得救”之类的话,母亲就能如愿得救吗?万一有这种可能,为什么只有我自己不去相信这种万一的可能呢? 六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父亲用手拄着额头,哥哥用手托着腮,舅舅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姐姐和舅母一直伏在桌上。大家都在沉思。我环视了一圈之后,觉得自己肯定和这些人不在同一个空间里,而且相距遥远。 我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很亲近,但是感觉上没有半点儿共同之处。恍惚间,我觉得自己是从其他星球来的误入地球的外星人。父亲、哥哥和姐姐都相信母亲能得救,期盼母亲健康长寿。唯独我从孤寂的世界来宣告母亲的死亡。这不就像死神在默默地向周围散发着死亡的味道吗?我从冥界来,带着一副冰冷的面孔混入这里。沉默之中,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被以前与自己同类的人们所抛弃,被抛回了灰色的荒芜世界。
以妆为别 雨夹雪 临头 双心 后记